轮船开得飞快,远远看见岸边站着几人,陶文杰和林静雯皆在其中。
船停了,船上的人上了岸。不等韩舞影几人开口,陶文杰迫切道:“走,去巫家吧。马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他的身后,有人牵出了六匹马,棕色的毛捋得油光锃亮的,一看就是好马。
陶文杰说话之时看了一眼戴面具的男人,复又看向男人旁边娇小但脸上磕巴的小侍卫。
项墨有些这点和摸不着头脑,陶文杰不是该问问韩舞影的去向吗,怎么他竟一点不关心自己主子的生死?
他不知,陶文杰在来之前,项老将军已经将九湾部落的酋长的身份告知他,所以,既然丞相在此,那么他身边的那一定就是郡主了。
因为丞相是不可能放任郡主一人留在南夷的。
将其他手下遣回军队,几人上了马,直奔巫家。
巫家的青州前三的富豪之家,方圆百里皆是他的田地,还未进巫家庄园,远远的锣鼓喧天,很热闹。
巫家府邸之前是一大片农田,骑马不好过,所以几人翻身下马。
巫家不愧是大家族,待客很周到,才走几步,便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迎上来,引着几人入席。
从男子穿着打扮看,应该是巫家一个管事。
看几人都是普通打扮,那管事也没太在意,以为不过是江湖人士,路过讨杯喜酒的。巫家人向来好客,江湖人士上门叨扰几日也是常有的事。
“府上今日好生热闹!”陶文杰朝那管事拱手,笑得和煦。
“唉,是我家大小姐出阁。老爷就这一个爱女,自然是非比寻常的。”
巫家人丁单薄,巫老爷五十有余却只有一子一女,虽然这位巫大小姐是姨娘所生,但十分得宠,整个巫家上下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。
巫小姐出嫁,这个排场也不算什么。
“额……额额……”
田埂上冲出来一人,扑到几个人跟前,那人的面目简直是惨不忍睹。
肖凌渊皱眉,拉了一把韩舞影,怕那人冲撞了她,在场其他人也是一样的表情。
那人整张脸像是糊在一起的,血肉模糊,根本看不出来本来面目,连五官都有些模糊了,行动也不利索,张牙舞爪了半天都只发出几个单音节,根本不能言语。
此人出现在喜宴中,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表姐,你认识?”
这个人奇怪的很,本来该是了无生气的一张脸,偏偏那双眼睛亮得吓人,紧紧盯着林静雯。
林静雯摇摇头,那人已经被岸边跑过来的几个家丁拉走了。
“让诸位受惊了,这是庄子里的一个哑奴,不会说话,有些疯癫。今日人多,一时不察让他跑出来了,莫怪莫怪。”
管事连连致歉,岸边的几人也不怎么在意。
那管事领着几人到了府邸大门口,自有丫头给他们开门。
推开巫府大门,喧嚣扑面而来,府里行走往来的人络绎不绝。说青州叫得上名字的人家都来参加巫家的喜宴都不为过。
“阿笙,进去吧。”
韩舞影回眸,撞上了阿笙的目光,今日进了巫家,阿笙显得和往日有些不同。韩舞影收回视线,若有所思。经她提醒,阿笙神色早已恢复如常。
“走吧。”
几人出现在门口的瞬间,人群中便有一双眼睛紧紧盯住了他们。
“哟,这是谁啊?听闻南夷九湾部落酋长素以面具世人,今日竟然在这里有幸一见,真是幸会幸会。”
宣王的声音越过喧闹的人群飘来,韩舞影抬眸,就见他端着一杯酒朝肖凌渊走来。
肖凌渊隐在面具下的眸子微微转动,闪过一丝蔑视,只可惜,这样复杂的神色太子看不到。
肖凌渊有些无奈,看来这个面具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实用嘛!
宣王身后跟着一个灰色长裳的男人,是王玄。
韩舞影眼眸微微眯起,本该躺在项家军大牢的人,现在竟然和宣王出现在这?
“宣王说王大人还未被皇上夺职,不该关在大牢里。”
韩舞影点头,从陶文杰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愠怒。宣王会冒险将王玄捞出来,看来王玄已经转换阵营了。也是,在他入牢的瞬间,他原本的主子就已经抛弃他了,作为一名废子,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另觅新枝。
只可惜,他这条枝找到并不好。
王玄握拳,眼睛一眯,假装听不出陶文杰的奚落。
韩舞影自然是不会理会宣王那蠢货。他向来作死,还没搞清楚状况,就敢大摇大摆的带着王玄上门。
韩舞影摇摇头,忽而一道微光在她眸中一闪。
是那只绣着蓝色图案的描金边靴子,靴子上图案是一只壁虎。他当日追丢的了那人。
韩舞影瞳孔一缩,浑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。
人群中,她看不清那只靴子到底是穿在谁的脚上,见那人要走,韩舞影急切的跟了上去。
宣王绊住了肖凌渊和项墨等人的脚步,却是没有功夫去关注肖凌渊身后毫不起眼的小侍卫。
等韩舞影走远了,肖凌渊才回过神来,目光一滑,发现身边空空如也,他眼中的烦乱一扫而过,推开宣王径直走了。
韩舞影跟着那双脚一路走到了巫府内院,就在离那靴子越来越近的时候,听到一句歌声,从隔壁院中传来。韩舞影回神,再去看时,前方哪里还有那双靴子的踪影。
唉,她再次跟丢了。
韩舞影无奈,循着那歌声而去,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误了她的事。
穿过回廊,来到另一处院落,院中一颗绿绿森森的菩提树下,一个女子翩翩起舞。边跳边唱,唱的极尽婉转悠扬。
在她进来之时,女子明明注意到了她,却好似浑然不知一样,根本不在意她的靠近,依旧跳得很忘我。
韩舞影站在走廊下,盯着那女子看了很久。
“公子是我的知音。”女子浅笑,声音魅惑如丝。
“在下不通音律,哪里会是姑娘的知音。”韩舞影站在廊下未动,这女子出现的太过蹊跷。
“无妨,既然不通音律,那公子看看舞得可好?”
那女子并不怎么将韩舞影的冷淡放在心上,自顾自跳起了舞。
女子一身红衣,长袖飘逸,脚下盈盈而动,舞技精湛,韩舞影自觉在心中将她与李心儿的舞蹈做了个对比。
李心儿舞蹈重技,而这女子的舞蹈更多了几分随性,动作信手拈来,没有编排的痕迹。但每一处衔接又都让你觉得本应当如此,没有一丝瑕疵。
韩舞影也看过宫中不少舞姬的表演,哪怕最顶尖的舞姬,都舞不出她这样的灵动。
韩舞影嘴角溢出一丝笑意,双手交叠在胸前,好整以暇的看着舞得起劲的女子。
“巫小姐的舞自然是楚国一绝。”
素闻巫家小姐巫有兰热衷于跳舞,只是为何本应在房中待嫁的巫有兰进出现在这里跳舞?韩舞影眼中染上了一丝兴趣。
“有兰也不是生来就爱舞,功底尚欠,哪里当得上公子的谬赞。”巫有兰神色淡淡,目光划过韩舞影身侧佩戴的长剑。
巫有兰三年前落水差点溺亡,醒来后就性情大变,每日只管跳舞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与人往来。
韩舞影对于巫家的隐秘没有多少兴趣,正欲转身再去寻那双蝙蝠靴子的主人,忽然眼前人影浮动。原本还在院中跳舞的人已至她跟前。
巫有兰眉眼如丝,根本没有半分千金大小姐该有的仪态。
不等韩舞影反应,一团白色的粉末从她的袖中飘洒,韩舞影立即警铃大作,屏息的瞬间眼前青影晃动,那团还未及散开的白色粉末迅速被藏青色的衣袍拢到了一起。连同粉末一起裹入衣袍的还有巫有兰的脸。
砰的一声,重物倒地和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同时响起,巫有兰与韩舞影的剑同时落地。
韩舞影垂眸,那团衣服就裹在巫有兰的头上,而她是被自己洒的迷药迷晕的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韩舞影看向藏青色衣袍的主人,眼中闪过一丝灼热。
“原来美人计对舞儿这么有用。”肖凌渊负手走出,笼在面具下的那双眼闪过一丝戏谑,“为夫这容貌也不差,不如委屈点,从了你?”
男人伸出一只手指去勾她的下巴,精致小巧的小巴还没触到,却展颜一笑,“肖美人,好啊。”
男人手一顿,听得这声招呼,嘴角抽搐,恨恨缩回了手,转身离去。
就这点气量,还想开老娘的玩笑,韩舞影低头一笑,去捡掉在地上的长剑。又听得他低沉浅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落中响起,魅惑人心。
“方才在后院偏门处发现了一些黑色粉末,初步判断应该是火药,去看看吧。”
他会用“应该”这个词,是因为他方才与项墨出来寻韩舞影,恰好发现了那些粉末,但未经细看,听到了这里的动静,于是他害怕韩舞影有危险,就急匆匆的赶来了。
偏门离院子很近,两人拐过几个门就走到了。
“韩侍卫,你没事就好。”项墨见二人出现,迎了上去,眼睛却是瞟过面具之下的那张脸,刚才他对韩侍卫可真是上心啊。
韩舞影没看出项墨眼中的复杂,注意力全草地里零零散散的黑色粉末吸引。蹲下身仔细端详了一番,确实是火药。
“走,到门口看看去。”韩舞影皱眉。
“等等,有人来了。”
肖凌渊长臂一伸,将她拉入了怀中,三人同时藏身于一处兰花丛后,兰花虽然茂盛,但很矮小,三人蹲得颇为辛苦。
项墨的注意力全然不在渐渐走近的两人家丁身上,而是瞥了一眼在他面前半搂在一起的两个男人,神色十分复杂。
“还有多少箱?”一个男人的声音入耳,兰花丛后的三人都放浅了呼吸,凝神静气。
“最后一箱了吧。”另一人答。
“那快点吧。”
两人快步从临近大门的一个屋内抬出来一口榉木大箱子,从三人面前一晃而过。
“走吧,看看去。”肖凌渊松开了怀中柔软的身体,率先站了起来。
见身后没有动静,他垂眸盯着韩舞影看,有些奇怪。
“额……腿抽筋了。”
她瞪着大眼睛盯着他看,颇有一丝楚楚可怜之态,看得他心头一荡,笑意自嘴角绽放。
“那你别动,我来抱你。”他笑的温和,求之不得。
项墨眼角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,就见尊贵如天神的酋长十分轻盈的抱起了地上瘦小的小侍卫,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捧着一件绝世珍宝,呵护备至。
项墨与酋长认识多年,第一次看到他展露这柔情万种的一面,而且对象还是一个瘦弱得一阵风吹就倒的,满脸水痘的小侍卫?
酋长的口味会不会略重?
听闻酋长有特殊嗜好,他先前还担心酋长对他心怀不轨,看来这些年的担心都是多余了,自己的长相这么正常,确实不是酋长喜欢的类型。
项墨想到自己入不了酋长的眼的理由竟然是自己长得太帅,内心久久无法淡定。
“傻愣着干什么呢?走吧。”
原本已经走远的人突然转头,将他复杂的神色尽收眼底。
项墨答应一声,盯着那双洞察世事的冷冽的眼眸,快步跟了上去。
韩舞影缩在某人的怀中不敢与项墨对视,不用去看也知道,项墨此时定然会误会。不过,她腿麻得厉害,还是不要勉强了。
要说这三人中,唯一高兴的就只有带面具的那货了吧。
温香软玉在怀,他的心早已经飘荡到找不着了。这些天想舞儿想念得紧,虽然好不容易相遇了,可偏偏碍于两人的伪装身份,在人前必须要保持距离,这不,抱抱自己的媳妇都成了一种奢望了。
怪异的三人沉默了一路。
快走到偏门的时候,先前那两个家丁正好从门外进来,三人武功皆是上乘,往后一退,避过了家丁,借着家丁开门的空隙,正好看到了门外几十辆大箱子已经拉上了马车,而马车旁边指挥人的那个人看着有点儿眼熟。
“是林知府。”项墨淡淡道。
他驻守青州多年,对林允祥的容貌自然是很熟悉的。
韩舞影再看,林允祥眉目间的模样与林静雯确实有八分相像,难怪会觉得眼熟。
“快搬上来,你们这群蠢货,箱子贵重的很,小心点儿。”林允祥丝毫没有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三道目光,指着一个险些摔坏了箱子的家丁破口大骂。
韩舞影皱眉,要是林静雯看到此刻的林允祥,会不会难以接受?
“在那!”
慌乱中,瞥见转角处快速走来两个人影,正是陶文杰和林静雯。
侧门的木门缓缓关上,听到声音,门外的林允祥视线落在远远而来的少女身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