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舞影抬头的瞬间,守卫的视线落在她身上,略带审视,问阿笙:“笙巫医,这是什么人?”
韩舞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暗自又垂下了头,不敢与那守卫对视。
“这是我的朋友,是他救了我的命,我才能脱险。”
阿笙撇了眼韩舞影,这一眼暗含警告。
“哦,原来如此。”守卫收敛了警惕之色,对韩舞影的目光充满了感激。
救了笙巫医,那无疑对整个九湾部落来说,都是恩人。毕竟笙巫医于部落里的大部分人都有恩。
“笙巫医,要不您先回去吧,等一会酋长会客完了,我去请您?”那守卫十分好心的建议道。
阿笙淡然一笑,伸手抚过自己那张早已经面目全非的脸,摆摆手,“不必了,我就在这等着吧。”
话音刚落,脚步声从身后响起,停在了几人不远处。
“阿笙,你回来了。”
清冽的男音,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,威严之中,又有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冷漠。
这定是个久居上位者。
韩舞影回头,入目是一个高大的男人,男人半变脸隐在暗处,此时天还未全亮,光线落在他脸上银色的面具下,那面具精致到了极致。
也不知面具下的一张脸是如何的惊世绝俗?
“这位是?”
男人的目光落在一身灰渍的韩舞影身上,面具下的眸子有些讶异,仅是一瞬,有恢复了寻常的冷冽。淡淡的转开,重新落在阿笙身上。
韩舞影一时看得如了神,这一声却是拉回了她的思绪,淡淡垂眸,试图将存在感降到最低。
“这是我的朋友,救了我的性命,求酋长收留她几日。”阿笙单膝跪在地上,拉了拉韩舞影的衣摆,韩舞影回神,也学着阿笙的样子单膝跪地,一只手放在心口的位置,行礼。
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在久久在头顶盘桓,韩舞影不敢抬头,怕被看出端倪,酋长最讨厌女人,要是被看出来女儿身,那岂不是逃不出被卖的命运了。
正在就要忍受不住那股威压的时候,头顶传来一声轻笑,“起来吧,随你。”
韩舞影和阿笙同时松了一口气。却听那人又道,“只是,不要乱走,这里的规矩你该知道的。”
阿笙连连答应,一名侍卫自请领着韩舞影去阿笙的屋子,她则跟着酋长进了屋。
“听说你从渔人部落来的,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了?”两人进了屋,戴面具的男人问道,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。
“渔人部落的酋长死了,现如今阿虎接管了部落,而且,阿虎与浮凉有勾结。”
阿笙将阿虎与浮凉在芦苇地里的事情简单汇报了一遍,但是隐去了撞见这件事的便是韩舞影,省得给韩舞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“嗯。”酋长只是淡漠的敲了敲桌面,对于这么重大的消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。
良久,他回过身来,目光触及阿笙脸色那片青紫不一的伤口,淡淡挥手,“你先回去吧,好好养伤。”
阿笙松了一口气,幸好对方没有追着问韩舞影的来历。
阿笙出来宫殿,径直朝自己的木屋走去。
还没进屋,韩舞影便从屋内窜出来,问道:
“如何?”
“你可以先在这住着,不必担心,只要好好掩盖身份就没有性命之忧。”阿笙扫了一眼她那张异常兴奋的脸,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,“你不会是想去找那些楚国来的客人吧?”
韩舞影点头,笑得灿烂,“还是你了解我。”
阿笙顿时扶额,“酋长方才说的,不许你乱跑,你都当做耳边风了么?”默了默,她又道,“这里可比渔人部落要神秘得多,这里的高手也很多,你还是不要瞎跑,免得我都救不了你。”
“我的好阿笙,你就帮帮我吧,我不见到那些楚国来的人,怎么会死心。况且我也不能一直住在九湾部落吧,总得想办法离开啊。”韩舞影挽着阿笙的胳膊,满脸祈求。
阿笙默了默,不得不点头,“你可得小心一些,看一眼马上回来知道吗?我没有武功,就不陪你去了,免得给你拖了后退。不过,我打听到了,那些人歇在‘吉姆居’,是九湾部落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屋子。我一会给你画出地图来。”
阿笙白了一眼韩舞影,甩开她的胳膊,走到桌边去找字笔。
“你等晚上再去,这会儿先在这屋里待着吧。”
韩舞影连连点头,寻了个垫子坐下。
伸手摸了默身上黏糊糊的衣裳,抬起袖子闻了闻,衣裳上传来一阵恶臭险些将她自己熏晕。
“阿笙,你这里应该能洗澡吧,是不是可以将这身衣服换下来了。”
埋头认真绘图的阿笙闻言,抬眸望了一眼韩舞影,淡漠的开口一笑,“这洗不了澡,你且先忍忍。”
“难道你平时不洗澡吗?”韩舞影显然不信,这屋子都是建在水边的,不至于缺水。
“这里有公共洗澡区域,我从来不去,平时我会走到很远,有一处池塘。但都夜深人静时才去的。不过,你晚上不是要去夜探吉姆居吗,看来你今天是洗不了澡了。”
阿笙手一摊,露出一副惋惜的神色,看得韩舞影直磨牙。但,自己选的路,跪着也要走完,韩舞影恨恨道,“算了,本姑娘就暂且忍忍。不过,能不能借套衣服给我穿啊,这衣服都馊了。”
韩舞影抬着袖子往阿笙鼻子下凑去,阿笙连连捂嘴后退。
“衣服倒是有,不过,你除了衣服,还应该做一番伪装,刚刚是趁着天色昏暗,以及你脸上的泥渍才勉强逃过一劫。等你洗干净脸,你这细皮嫩肉的脸估计会让人起疑。
韩舞影皱眉,阿笙说的话她如何不知,这时候要是何飞在就好了,看来易容真是一门必修课,只可惜自己还没学会。
目光上移,落在阿笙的脸庞上,她忽而嘴角微翘,“你这脸是不是也处理过了?还有你的声音,是怎么做到这么嘶哑的?”
阿笙原本就红肿的脸抽了抽,脸上的皱成一团的皮很是吓人。朝韩舞影招了招手,等韩舞影走近了,她伸出手,摊开,手心里是一枚小小的药丸。
“吃了这个药,嗓音可变得粗壮,不过,这药的药效只有三天,三天之后我再给你吃一粒。至于脸,我也不会易容,我只是敷了一点药膏,让脸上起疹子。你要是愿意也可以试试。”
“愿意愿意。”韩舞影忙不迭的点头。
傍晚时分,韩舞影已经一切准备就绪,只等夜深人静之时。
夜幕降临,韩舞影盯着黑漆漆的屋外,隐隐露出兴奋之色。
小心翼翼的揣好了阿笙给的小字条,韩舞影悄无声息的没入了木屋下。
九湾部落的木屋是架空的,屋子地下是河水,借着木屋支架,从屋下走要方便得多。
韩舞影一路走得还算顺遂,可却遇到了一个问题。
按照阿笙的地图,必须要绕过那栋庞大的宫殿,那可是酋长住的地方,守卫森严,一不小心就嗝屁了。
但是这宫殿实在太大,要是绕过去的话要花费不少时间,是以,韩舞影有些犹豫。
罢了,大概不会那么巧被发现吧,她对于自己的武功还是有些自信的。
如此想着,韩舞影径直朝宫殿下的木桩子走去。
可走了没几步,她的侥幸就破灭了。
“谁?”
屋内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,韩舞影暗道糟糕,收敛了气息,快速闪进黑暗中,借着阴影,完美的藏身。
只是,她行动的瞬间,斯拉一声,她的衣摆被木桩子挂住了一块,此时就有一块挂在木桩子的端头。
韩舞影想去扯,却已经来不及了。
一阵破空声音传来,她刚刚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无数支箭射穿,要不是她躲得够快,被射成刺猬的就是她了。
韩舞影拍拍胸口,一阵后怕。
这酋长果然深不可测。
惊魂未定之时,一个青色的身影已经从屋内飘下,他身体砸出来的巨洞,带着断裂的木板飞下来,韩舞影眼前无数碎屑飞舞,一时迷了眼睛。
等她擦了擦眼抬眸去看的时候,那一袭青色的身子正站在一个小小的木桩上,他站的姿态十分优雅,仿佛脚下立足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高台,没有一丝局促感。
银子面具在月色中熠熠生辉,透过面具下的那双眼,深邃不见底。
韩舞影一愣,这个人,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,这种气息,她只在一人身上看见过。
自己真是糊涂,大概是想念那妖孽想念得紧。
危机还没解除,韩舞影此时还大意不得,甩了甩脑袋,紧紧盯着那个身影。
确切的说,是盯着他手中那块布料。
正是从她衣服上撕扯下来那块。
韩舞影此时无比后悔,挑什么近路吗,真是作死!
“主子?”屋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木板被踩的咯咯作响,木板缝隙列灰尘迷了韩舞影的眼,但她却是硬忍着喷嚏,不敢发出一点声响。
“无事。”盯着那块破布,酋长的眼眸渐渐深邃,扫了一圈周围,空荡荡的,哪里还有那名刺客的身影。
“你们加强巡逻,不要让刺客走远。”
丢下一句话,那人身子一个旋转,飞身回到了屋内。
还留着屋下半截身子浸在水中的韩舞影却是不敢动弹半分。
加强巡逻,岂不是今晚没有机会了?
韩舞影大失所望,盯着被酋长破坏的那个洞暗自心惊。
现在这种情况,她只要一动,哗啦啦的水声便会暴露她的位置。不走吧,侍卫迟早要搜到这里来,等着她的也是一个死字。
韩舞影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,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洞。
许久之后,那个洞口透出的光线忽而一暗,随后是一声开门的声音,和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。
酋长出去了,很好。
韩舞影不敢有丝毫停留,以最快的速度上了案,顾不得辨别方向了,撒腿就跑。
跑了一段路,韩舞影越发觉得黏在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很难受,原本她就多日未洗澡,一路上又是芦苇丛,又是牢笼,又是逃命,如今还泡了水,她此时身上的味道可想而知。
韩舞影想起阿笙说过的那口湖,现在这个点天还未亮,或许去洗个澡还来得及。
如此想着,韩舞影从怀中摸出已经湿了半截的纸,唉,那纸泡了水,字上的地图糊成一团了,只有靠着经验去寻找了。
打定主意,韩舞影一路向北走,幸好今夜星光灿烂,靠着星星,她一路走得很顺利。
韩舞影的脚程很快,走了大概一刻钟,总算见到了一汪湖水。
那湖水清澈见底,将天上的星辉都揽入其中,在漆黑的夜里隐隐冒着热气。
好家伙,这还是一口温泉啊!
韩舞影大喜过望,果然阿笙没骗人。
顾不得那么多了,韩舞影脱了衣服迅速的跳下了湖。
温热的湖水在身上流淌,将她这几日的辛劳瞬间驱散,韩舞影觉得在月夜泡个澡,刚才所经历的惊险也算是值当了。
忽而想起随意落在岸边的衣服,万一有人来了,躲都躲不开。
于是,韩舞影游到岸边,将已经湿漉漉的衣裳卷起裹成一团,塞在岸边的一颗树后面,不仔细看,根本看不出异样。这才安心的在水里享受。
身体一旦放松下来,困意很快袭来,已经两日没好好休息过的韩舞影,片刻便睡着了……
话说酋长攥着那块衣料,越想越觉得眼熟。
忽而想起了这衣服应该是笙巫医的,但阿笙在部落里多年,他自然是信得过的。于是,他的眼前不自觉得浮现了那个被阿笙领进来的面孔。
那日光线太过黯淡,那人又的一直低垂着头,他没看清他的脸。
不过,却总感觉那人不像那么简单。
如此想着,酋长已经来到了阿笙的木屋外面。
阿笙的木屋分为上下两层,下面一层是他平日里看诊的地方,上面一层才是他的卧室。
楼上只有一个房间,所以那人应该是住着楼下的。
酋长眼睛眯了眯,如一阵风一样迅速的进了屋,有迅速关上门,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。
柔和的月光从窗户透进来,借着月色,他足以看清屋内的一切。
目光淡淡扫视一圈,果然,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。
酋长的眼睛闪过一抹细碎的光线,杀气一闪而过。
此人来到九湾部落,必定是有所图谋。
桌边摊开一个药盒吸引了他的目光,他走过去,伸出修长的手指从盒中哗啦了一点白玉一般的膏体,凑在鼻尖嗅了嗅,还带着一点点馨香。
将那药膏在手背上涂抹了一点,片刻,摸了药膏的手背红肿一块,起了好些像是脓包一样的疹子。
隐在面具下的那张脸蓦然变色,这症状他一点也不陌生,那是笙巫医脸上的症状,原来常年以往,她脸上起的疹子竟然是出自此药?
墨色的瞳孔流转,眼中是一种饶有趣味的流光溢彩。随着瞳孔转动,目光最后定格在屋内铺着的一张榻上。
这榻是临时铺就的,他来过这间屋子,自然知道以前这里并没有这张榻,那么这榻必定就是给那人所住的了。
然而,更令他好奇的是,榻旁边散落着几件脏衣服,这衣服他看着眼熟,好像是今天那人来时和阿笙都穿着的,渔人部落守卫的衣服。
但,这衣服之上,一块布条是干什么的?
男人矜贵的手指掠过脏衣服,那布条便稳稳落入了他宽大的手心。
盯着那布条看了一会,男人的瞳孔缩了缩,脑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大胆的想法。
女人?
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,将那布条不动声色的放了回去。
很好,而且是两个。
冷冽的眸子扫过阁楼上半掩着的门,绵长的呼吸没有一丝停顿,阁楼之上的人显然还不知,自己守护了三年的秘密已经曝光了。
男人没有心思久留,迈着大长腿出了小木屋,想着自己被两个女人耍得团团转,心里有一股怒火。
男人思量间,不自觉的朝着他宫殿后的那口温泉走去,那是他泡澡的专用温泉。这个点,该去好好泡泡,思考一下该怎么处置这两个女人。
他的部落是不允许女人的存在的,不为别的原因,就是因为他不喜欢女人靠近,当然,这世上能够靠近他的女人还是有那么一位的。
想起心上人,男人身上的戾气忽而变淡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,周身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,甚至于,还哼着小曲,悠闲的朝着温泉走去。
要是守卫在此,定会惊讶于他们尊贵如天神一般的酋长大人,此时怎会会是一副思春的模样?
这可真是见鬼了?
韩舞影舒舒服服泡着温泉中,是被一阵哼曲子的声音惊醒的。
伴随着歌声而来的脚步声渐渐靠近,韩舞影想去抓岸上是衣服已经来不及了,幸好提早将那衣服藏起来了。
韩舞影慌乱之中,只得将憋了一口气,将身子往下沉。下沉的瞬间,瞥见了一道亮光从他银色的面具反射出来的。
天!竟然是酋长!
岸上那人自然是没有意识到,他的专属澡堂早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