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吃饭了。”
脚步声在韩舞影门外停住,小窗口透进来一张脸,肥肉横流的一个牢头。
牢头的声音将韩舞影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一个棕色的陶碗从小窗口递了过来,透过小小的口子,往里一瞅。
那双凶光遍布的双眼顿时浮现一抹轻蔑。
牢里那女人背着光,牢头只看清了个大概,不过从身形来看,身材倒是不错,大概能拍个好价钱吧。
牢头如此想着,朝韩舞影吹了个口哨,然,屋内之人如同一尊蜡像,根本不与理睬。
牢头的脸色顿时不那么好看了,将那陶碗往窗口上狠狠一放,啐了一口,挪到了旁边一间。
这一间的女人也长得不错,就是有点儿瘦弱,咳嗽个不停,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?
如此想着,牢头放下陶碗,飞快的后退几步,生怕屋内的病毒传染给他。毕竟,在这里得病的女人他见多了。
“大哥,麻烦你帮个忙好吗?”
待那牢头踱步到陶文杰的窗口前,陶文杰小心翼翼问道。
“什么事?”牢头睨了一眼陶文杰,满脸不耐烦。
“帮忙捡一下那边地上的那件衣服好吗?”陶文杰指了指落在林靖雯牢门外的,那件韩舞影的外袍。
一听要给那个病女人捡衣服,牢头一溜烟跑了出去。
厚重的大门再次关上,将牢里的这三个人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。
困倦袭来,韩舞影和衣一倒,就这么睡着了。
等再睁眼,依然是一片昏暗,只有时不时跳跃灯火,导致影子稍稍变动,证明这一切都是真实的。
周围静极了,韩舞影侧耳倾听,只有两道绵长的呼吸声传来,一深一浅,一近一远。
除此,便只有时不时灯芯燃烧而发出的“噼啪”声。
在这不分昼夜的地牢里,韩舞影躺在干草上,睡意全无。
盯着牢顶的灰色泥巴屋顶,韩舞影的思绪已经飘远。
在知州府,王玄说过,只要他们待十日,不知,这十日到底会有什么变故?
将士失踪、林允祥失踪、与这王玄究竟有何关联,而他身后操控之人又是谁?
韩舞影一点思绪也没有,这青州的水,或许不像她先前所想象的那般清澈。
对方连项家军营里的人都敢动,绝对不会是毫无准备的善茬。
沉思之际,门锁再次转动的声音传来,吸引了韩舞影的所有注意力。
随后是一阵脚步声和嘈杂声。
韩舞影立即竖起耳朵去听,门却哐当一声关上了。
将那诡异的嘈杂声通通隔绝在了门外。
“陶兄。”
来人是王玄,脚步声在陶文杰的牢房门口停住了。韩舞影大气都敢喘,仔细听去。
“我与你早已不是兄弟,担不起王大人这个称呼。”在王玄进门的瞬间,陶文杰就醒了。
一声轻笑传来,王玄颇为无奈,“陶兄不必如此。我知道你恨我背信弃义,算计朋友。但我的处境你又何尝考虑过?”
“我们同期殿试,你留在京城当你的翰林院侍读学士,而我却留在了这穷乡僻壤,永无翻身之日。”王玄声音很轻,却承载着浓浓的不甘心。
“只要能施展抱负,在哪里不是一步一步往上走的。”陶文杰偏过脸,不想看他。
“呵!你说得倒轻巧,你已经是从四品官了,你还会记得穷乡僻壤的兄弟吗?怎么不见你拉我一把?”王玄盯着小窗口中那个人,无尽的嘲讽。
“我也根基不稳,若有机会我一定会考虑你的,你何须着急?”
陶文杰的解释根本没有安抚牢外的人,反而激起了王玄的怨念。
“我等不了了。”
“所以,你找了别人,对不对?”陶文杰的声音倏然变冷,盯着门外那张有些扭曲的脸,一瞬不瞬。
王玄的目光一窒,愣愣的避开了视线,顾左右而言他。
“这个不重要,你只需知道,我不需要你,也能从六品爬到从五品的位置。”
“如此,那就恭喜你了!”见套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,陶文杰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。
扫了一眼牢内之人冷冽的面容,王玄的嘴角浮起一丝胜利者的笑容。
“你只需在这住十日,到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,我保证会放你走,不会伤害你。”
陶文杰背转身,不欲看那人一样。
黯淡的烛火映在他高大的背影上,王玄叹了一口气,转身离去。
沉重的牢门再次开了,又迅速的关上。
被关门所带着的一缕微风一吹,室内那盏唯一的烛火跳跃了一下,险些灭了。将灭未灭之时,又慢慢恢复了过来。
“不知王玄所说的十日究竟是什么?”
韩舞影盯着空荡荡的走廊,皱起眉头。
“等时间到了自然见分晓。”陶文杰目光沉吟了一下,眉头紧锁。
韩舞影很无语,等时间到了,一切都晚了,正欲开口反驳他,却听他的声音又飘来。
“郡主刚刚有没有听到声音,外面嘈杂的声音?”
韩舞影一愣,点头,忽而想起此时对方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,于是说道:“听到了,很吵。”
“何止是吵,这声音还有些……奇特。”
韩舞影正在默神之际,一声呻吟传来,虽然有些幽远,但她听得很清楚。
当下明白了陶文杰所说的“奇特”是个什么意思。
“莫非这里是烟花之地?”
那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来,听得韩舞影一阵面红耳赤。
再怎么说,陶文杰也是个男人,她与他一起听着这些污言秽语,怪尴尬的。
“嗯。”
昏暗中,陶文杰的声音很淡,飘散在地牢中。
幸好两个的牢房中间相隔了好几间,距离稍稍冲淡了一些燥热与尴尬。
又是一阵咿咿啊啊的声音,那声音是从韩舞影头顶的位置传来的。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。
许久,那备受煎熬的呻吟终于结束了,紧接着是门转动的声音,屋顶上终于归于宁静。
韩舞影松了一口气,可气息还没吐匀,顶上开门的声音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。
这一回,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,从脚步声判断,是两个男人。
“滋啦”一声,椅子刮擦地面的声音之后,是两个男人的谈话声。
“东西都买齐了吗?”
听出了说话之人就是王玄,韩舞影与陶文杰极有默契的同时转头,却发现隔着墙,交换眼神是不可能的。两人侧耳倾听。
“都齐了,就放在后院里,你连夜运去吧,免得夜长梦多。”
这声音韩舞影认得,是客栈里那个商人。
虽然与他没说过几句话,但他那张肥脸却实实在在的恶心了她好几天,所以她不会听错的。
而他们所说的东西,韩舞影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那几大车布料。
之前她就觉得那写货有问题,可是客栈里去看的时候,对方早已经先她们一步运走了。
只可惜,还不知道那货物究竟是什么……
“不过,这回要的原料有点多啊?”那商人再次开口。
“你之管负责采买,别的少过问。”王玄打断他。
两人一时沉默。
“嗯。这一单之后,你先歇一歇,如今情况有变,现在还是先避避风头。”王玄道。
“嗯?避风头,有什么可避的?我们怕过谁啊?”商人显然不赞同。韩舞影可以想象他气的跳脚的形象。
“这次不一样,事情闹太大了,皇上派人来查了。”王玄语气不悦,顿了顿,劝慰道,“你别担心,过个几日事情差不多了,到时候上头少不了你的好处,你别计较这几日的损失了。”
那商人沉默了半晌,算是勉强接受了王玄的安排,又问道,“皇上派来的人,是那个代理知府?”
“不止代理知府,项家也在查了。你们得小心行事。”
半晌,头顶都未再也声音传来,就在韩舞影大失所望时,忽而头顶飘来一声惊呼。
“谁在外面?”
王玄的声音充满了警惕,紧接着是侍卫破门而入的声音。
再便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接的声音。慌乱中,还夹杂着各种逃窜的声音、呼救的声音、痛苦的声音,韩舞影一时之间有些错乱。
韩舞影目光紧紧盯着灰蒙蒙的屋顶,仿佛要将它看出一个洞来。
虽然不知道来人是谁,当,却是她们目前唯一的希望。
幽潭一般的黑眸在昏暗的地牢里暗暗生辉,神情高度紧张,深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这唯一的机会。
很快,恢复了平静。
脚步声再次响起,是两个人进屋的声音。
“老头,这里真有卤鸭,你鼻子挺尖的。”
韩舞影一惊,身体每一寸细胞都跳动起来。这是项墨,从他的话听来,老爷子也来了?
“嗯,这卤鸭还没吃过,先包起来,回去给舞丫头尝一尝。”老爷子眉飞色舞,迅速窜到了屋内那一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面前。
“老头,抢来的食物,你确定要给她吃?”项墨嘴角抽了抽,满脸嫌弃。
“额……你也没有银子,我也没有银子,既然都没钱,大家就不要互相嫌弃了。”
底下的韩舞影闻言,简直哭笑不得
沉默了片刻,似乎是项墨最终妥协了,一阵很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,应该是在打包那抢来的卤鸭。
韩舞影额头默默划过三根竖线,她能感受得到,墙壁那边陶文杰向她投来的同情的目光。
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。
韩舞影飞身趴在墙壁上,去敲屋顶。
敲了好一通,顶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。
就在韩舞影不确定头顶上的人有没有听到她的敲击的时候,忽然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传来。
原来,顶上的祖孙两忙着与人缠斗。
韩舞影心里一揪,叹息一声,颓然的坐回的干草上。
大约是出不去了。
就在她无比失望的之时,大牢的门吱呀一声,再次被打开。
沉重的响声在空旷的牢里格外震撼。
韩舞影仰着脖子从小窗口往外看去,只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。
是两人!难道是老头子和项墨?
韩舞影一喜,脸几乎是贴着门框上了。
从越来越亮的烛火来看,进来的那两人离她越来越近了。
忽然,小窗口上出现了一盏油灯,将原本昏暗的牢房照得透亮。
也将韩舞影的面容清晰的呈现在了来人的面前。
“姑娘,是你!”来人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惊喜。
听得韩舞影却眉头一皱,待适应了强光,眯着眼睛终于看清了殷建智那张满脸横肉的脸,又是一阵恶心。
“怎么样?殷老爷,这个货色不错吧?小人不会骗您的。”老头笑得一脸谄媚,见殷建智双眼放光,心里波动。
“嗯,不错不错。”殷建智一双眼睛紧紧粘在韩舞影身上,在小镇上没有找到韩舞影的踪影,他原本还有些可惜。
今日竟然在这里再见到她,怎么能让他不欢喜。
想想这么漂亮的姑娘马上就是他的十姨娘了,他心里就一阵欢呼雀跃。
“那价钱……”牢头眼中冒出贪婪的光,仿佛嗅到了银子的味道。
眼中这可是十足十的金主啊。
殷老爷虽然平时很抠,可听说买姑娘却是很舍得花钱的。
如此想着,牢头打定主意一定要开个高价钱。
“钱好说,不过,这姑娘你们是怎么弄到手的?”殷建智不是蠢人,这姑娘身边有两位武功高强之人,先前他就见过了,他对于这会儿韩舞影会出现在怡香院的地牢里很诧异。
眼前与他交易的人不过是怡香院的一个看大牢的,如果是寻常姑娘,与他买了也就买了。毕竟这样的事情他以前没少做,不过他私下买走的姑娘都是那些被卖入怡香院,还未调教好的。
而韩舞影显然不是,因为在进来的时候路过陶文杰的牢房,怡香院不可能无缘无故关一个男人。
如此想着,殷建智多留了个心眼,毕竟怡香院是巫家的产业,他不敢造次。
“这……”牢头犹豫片刻,他其实也说不上来韩舞影三人的背景,只是前日牢里突然送来了这三人。
而他看韩舞影长得花容月貌,想必能卖个好价钱,所以才找来殷建智。
殷建智见牢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沉吟了一番。扫过韩舞影的脸庞的瞬间,所有的理智都没有了。
这个姑娘,他志在必得。
“嗯,开门吧,这个人我要了。”
牢头心头一喜,连价钱都不问,可见是满意极了。
韩舞影听着门外两人的议论,心头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。
反正能开门就行,出去了还怕逃不掉吗。
随后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,那锁只转了一半,声音戛然而止。
一阵阴风扫过,原本放在小窗口上将整个牢房照得通亮的烛火,突然灭了。
风?这地牢里怎么会有风?
韩舞影顿时警铃大作,紧接着是两个倒地的声音传来。
原本沉寂的牢房门“吱呀”一声,突然开了。
率先落入眼帘的是一颗夜明珠,借着夜明珠的光,韩舞影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一老一少两人。他们的脚边两个死相凄惨的人正是殷建智和那牢头。
这两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吧,免得危害良家妇女。
“丫头,你怎么样?有没有受伤?”
老爷子一个健步冲进了牢房,扶着韩舞影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圈。然后点点头,认真道:“嗯,你胖了。”
韩舞影到嘴边的安慰话硬生生吞了下去,化为一个大白眼。
爷爷真不会说话!
“不过没关系,爷爷给你带来了卤鸭。你吃一点吧。”
说罢,韩舞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油纸包。韩舞影一把握住老爷子接油纸包的手。有些无奈道:“爷爷,我不饿。”
嗯?
老爷子眉头一挑,似乎有些不愉快,“丫头是不是嫌弃这是爷爷要来的?”
要来的?明明是偷的好么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