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间,风从四面八方吹来,却吹不灭楚都夜晚的热闹与繁华。
夜河边上的灯火明明灭灭,戏台子上的人咿咿呀呀,好一派盛世景象。
这个戏班子是十天前来楚都的,十天前,正好是各国使臣进京的时间。听闻戏班子的成员来自各国各地,他们常年走街串巷,足迹遍布四国。
戏唱得差不多了,落幕之后演员们在后台卸妆的卸妆,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。
一箱一箱的道具服饰抬上了牛车,驾车人一挥鞭子,牛车艰难的前行。
要是有人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,这辆牛车的轮子比来时,下陷了不少。不过唱了一场戏的功夫,这车上的人难道就胖了个三五斤?
还是说,这箱子里的衣服重了?
“头,主子让我们带着这些银子先回去。”
牛车上箱子的顶端坐着两个男人,其中一个脸上还挂着没洗干净的油墨,从那颜色看出来,是一名武生。被他称作头的,是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人,这戏班子的班主,纪全。
说话的正是这名武生。
纪全没有急着接话,而是从腰上取下一个烟杠子,狠狠抽了一口,然后看见武生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梨木匣子,那模样,紧张得很。
“有点出息行吗,瞧你那紧张样。”
“头,我慌……”武生弱弱的道。他慌的自然不是他手中这几件金银细软,而是他屁股底下坐着的箱子里,装着满满的银子。
“你不说谁知道你这箱子里是银子。”纪全白了武生一眼,嗤笑道。
“头一回见那么多银子,去魏国那么远,怕出事。”
“真怂!”纪全手中的烟杠子在武生的头上重重的敲了一把,那武生咧嘴喊疼。
纪全坐好,才耐心的开导自己属下。
“虽说我们现在是在楚国,别人的地盘。但咱们又不声张,又不招摇。别人只以为我门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戏班子,谁知道你这箱子里带着百万两银子呢?”
“听说楚国也不太平,头,会不会遇到山贼?”武生又问道。
“呸!你个乌鸦嘴!”纪全碎了一口,见武生胆小的模样,安慰道:“主子都安排好了,一会到了渡口,便有船来接。出了渡口,一路沿河而上,咱们很快就到魏国境内了。有什么好忧心的,安全的很。”
“我就是随口一说,随口一说。”武生嘿嘿一笑,自打三下嘴巴。
很快,牛车在渡口停了下来,武生和纪全利落的跳下车。
“你去看看船来了没有,接我们的船上挂了一个月牙形状的帆,别看错了。”纪全对牛车后面跟着的一名小厮说道,自己去解绑箱子的绳子。
那小厮很快就去而复返。
“头,船来了。”
纪全了然点头,又招呼那武生过来:“你去城西小院跑一趟,告诉主子,银子收到了。”
武生点头答应,忽而又想起什么来,问道:“那我怎么回魏国去?”
纪全白了武生一眼,不满他的智商:“跟主子要匹马,骑回去呗。”
武生走后,纪全和剩下的小斯一起将木箱子抬到了岸边。
一艘两层的实木轮船缓缓靠岸,船一靠岸,就下来几个男人,帮着纪全他们把木箱子抬上了船。
那几个人步伐稳健,一看就是有些功夫在身的。
有这几个保镖在,纪全悬着的心又踏实了一些。
片刻之后,等人和箱子都就位了,轮船离了岸。
岸边不起眼的角落,一辆披着灰色篷布的马车停在那里很久了,将刚才的情形尽收眼底。
等那船开了,车厢内重新点燃了一盏八角宫灯。
那宫灯这么一挂,这辆马车的全貌顿时显现了出来。
楠木雕身,套着八匹白马,哪里还有一点刚刚的低调模样。
要是有人路过,一定会惊讶于马车的奢华程度,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。
车厢内的一男一女静坐着,从他们面前已经见底的茶杯看,他们在这个地方待的时间可不短了。
“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纪全?”韩舞影亲自端起茶壶,将她和丞相的杯子都添满水。
丞相一愣,继而心思一荡,没头没脑的说了句:“舞儿,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倒茶。”
“是么,那你赶紧喝嘛,看看是不是特别甜。”韩舞影笑得灿烂,肖凌渊半信半疑,越看越觉得她心怀不轨。
“好喝吧?”韩舞影支着胳膊看着他,眼睛闪过一丝狡黠。
“嗯。”很快,杯子见底了,但肖凌渊不舍得将茶杯放下,握在手心轻轻摩挲着。
“想不想吃我做的饭呢?”韩舞影循循善诱。
“嗯……?”肖凌渊狐疑道,还会有这等好事,以他对韩舞影的了解,这个小丫头无利不往,他明显不信。
“我从没听说过,舞儿你还会做饭啊。”肖凌渊笑道。
“本小姐懂得很多,你知道的。”韩舞影挑了挑眉毛,一脸坏笑,似是回应在夜河那晚,他嘲笑她懂得多……
眼角余光瞥见他手中已经空了的茶杯,韩舞影又道:“丞相你喝了我倒的水,准备什么时候把一百万两银子送到我府上去啊?”
“……”
肖凌渊嘴角抽了抽,原来打的是刚刚那一百万两的主意,她的一杯水还真贵。
“饭什么时候做好?”肖凌渊笑。
“很快。”韩舞影咬咬牙,先把那一百万骗到手再说。
“为避免你做的饭难以下咽,为夫给你一个月时间,好好锤炼厨艺,一个月后,来检验你的厨艺。”肖凌渊身体往后靠了靠,表情闲适。
一百万买她一顿饭,不亏!
韩舞影顿时不悦了,她的饭真的就这么拿不出手么,瞧他那表情,分明是看不起人!
韩舞影立下壮志雄心,到时候一定要一鸣惊人,等丞相那货吃了她的菜,定要让他惊为天人。
“好,你就等着后悔吧!”
不得不说,韩舞影高估了自己,她在厨艺这方面还真没什么天赋。等日后厨房经历了她非人的折磨之后,她就明白此时夸下海口是多么可笑!
“那纪全怎么处置?”想到即将有一百万入账,韩舞影的心情片刻之后又美妙了起来。
“我自有打算。”丞相并不想透露太多,眯了眯眼,寻了个舒服的姿势。
韩舞影撇撇嘴不再追问。
“走,去天一阁看看去。”丞相说话的瞬间,马车外的玄夜一挥马鞭,马车缓缓而动……
就在丞相的马车走后不久,那艘轮船从码头出发走了一段路后,船上之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。
“去魏国不是这个方向。不对,快停下!”纪全召集戏班子其他成员一股脑涌现驾驶舱。
从上船开始,他们除了见到那几名侍卫,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。
就在他们出现暴动的时候,那几名侍卫早已经冲上来,将他们一下子制住了。
原本以为这些侍卫可以充当他们的保镖,原来是来劫镖的。
实力悬殊太大,没过多久,纪全和戏班子其他人一起被绑成了一个粽子,扔在甲板上。
“你……你们是什么人?”纪全眼中的恐惧和惊讶一股脑儿涌了上来。
这轮船上明明就挂了月牙形状的舫,他没有理由上错船,那么只有一种可能,这轮船在到达岸边之前就已经换人了。
思路捋通了,纪全反而没那么害怕,只是他的任务是完不成了,五殿下的那些银子……
就在纪全准备好赴死的时候,船舱驾驶室的门终于开了,门内走出一个劲装包裹的侍卫首领,侍卫首领的目光一一扫过地上裹着的“粽子”,最后落在纪全的身上。
“他留下,主子还有用,其他人丢到河里喂鱼。”侍卫首领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,转身离去。
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?为何要抢我们东西,你知道我的主子是谁吗?”最后关头,纪全还不忘恐吓一番。
但,注定是徒劳的。
侍卫首领嗤笑一声,不以为意:“怪就怪你主子不开眼,我家爷的东西可不好抢!”
纪全说的是百万两银子,而侍卫指的是,粮草。
随后,杀气肆虐,纪全只感觉到一阵阴风扫过,刚刚还在他身边哀嚎的手下,一瞬间全都不见了踪影。
只有甲板上长长的血痕,证明他们存在过……
城西小院,收到银子入账的消息,魏池熏香沐浴,正等待着齐云成上门。
但,他注定要等不到。
小院门口,站着一人,一袭黑夜披风笼住了身子,轻扣了三下门。
魏池以为是齐云成到了,亲自跑去开门。
一看站在门口的人,他愣了一下,转而笑得很奇特。
“萱萱姑娘,别来无恙!”
“哼,五皇子这地方真是不好找啊。”萱萱对于魏池的熟络嗤之以鼻。
话中的意思的责怪魏池出尔反尔,临时更改见面地点。
“诶,姑娘这是哪里的话,外面吃饭哪有府里厨师做得干净。”魏池陪着笑脸。现在他是彻底相信了萱萱就是齐云成的人。
魏池侧了侧身,让出一条道,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,萱萱便很不客气的走了进来。
魏池朝她身后看了一眼,只有两个侍卫跟随,那两人低头不语,一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。
魏池自然不知道,这两侍卫便是韩一和小风。
“五皇子,吃饭就免了,萱萱是个直性子,不喜欢兜圈子。银子我们已经送到了你指定的戏班子,调粮草的令牌,你什么时候给我?”萱萱连坐都不坐,冷冷道。
魏池以为萱萱还在为他的试探而气恼,也不勉强,拍拍手。
便有一名绿衣侍女端了个小托盘上前来,萱萱定睛一看,托盘中一枚手掌大小的硬木雕刻令牌,上刻着一个“五”字。
“拿令牌去七星镇,我的人自然会放粮。”魏池道。
萱萱将那枚令牌揣入衣袖,冷眼扫过屋内的陈设,漫不经心问道:“我能问问你,你这粮草来自何处吗?据我所知,楚国灾疫,今年粮食格外短缺,几乎各地都缺粮。而你竟然还有粮草卖给我们燕国?”
魏池嘿嘿一笑,避重就轻道:“姑娘,本王自然还是有些渠道的。麻烦你转告你的主子,本王是诚心与他合作。以后若有机会,他也必定会看到本王的诚心的。”
萱萱没有问到有用的信息,也不恼。她知道,那些出卖肖凌渊的人,大概离死也不远了。
以他的本事,他自己有办法查清粮草被劫的经过。
萱萱见交易达成,没有心思久留,转身欲走,但转念想到一件事,转身对魏池说道:
“五皇子,听说今日夜河来了一批年轻的姑娘,你不去看看?”
魏池一听便来兴趣,眼睛色眯眯的盯着萱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,体内那股燥热之气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。
萱萱前脚刚出了门,后脚,魏池就带人去了夜河潇洒。
等魏池的人走远了,萱萱从城西小院门口一颗茂密的树丛里闪出身来。
“姑娘……”韩一催促道。此时夜已深,实在不容久留。
“你拿令牌去七星镇,要快。”萱萱从衣袖中掏出那枚刻着“五”字的硬木令牌,递给小风。然后偏过头来对韩一问道“你那个同伴关在什么地方,你摸清楚了吗?”
韩一点点头,三人各自行动起来。
月色中,两个身影一翻身,便消失在了高高的院墙内。
两人一路摸到了小院的柴房,却听门内呼噜声一声一声,节奏很到位。
韩一憋着笑,幽幽道:“看来他这在里过得挺好的,睡得真香!”
萱萱:“……”
“什么人?有刺客!”
就在两人犹豫要不要推门入内,打扰了韩二的美梦的时候,魏池的侍卫发现了他们两。
两人此时都是蒙面的,那侍卫自然没认出来,眼前的就刚刚才从这个院子出去,被他们的主子奉为上宾的人。
那侍卫一喊,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更多的侍卫,将两人的路堵得水泄不通。
“唉,还是喊醒吧。”萱萱冷冷道,并没有将眼前的这些侍卫放在眼里。
韩一阻挡了那些侍卫的脚步,萱萱推门而入。
推开门的瞬间,屋内原本还睡得死猪一样的韩二瞬间睁开眼,一枚银针直刺萱萱的命门而来。
萱萱眼明手快,好在身手好,右手食指和中指用力一夹,那枚银针便制住了进攻。
“你就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的吗?”萱萱语气中有了一丝怒气。
差那么一丁点,她的脸就毁容了,毁容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,更别说是像萱萱这样的绝色美女了。
韩二一愣,听出了开门的是个姑娘,而且,从她那凹凸的身材看,应该是个美人。
“你主子让你回去。”萱萱看他那呆愣的样子很不爽,这样的表情,她在太多男人的脸上见过。要不是看在韩二是韩舞影的人,她估计早就要挖他眼珠子了。
韩二顿时眉开眼笑:“主子真是太懂我了。”给他派了个姑娘来,能不懂他么?
说着,根本不顾萱萱那嫌弃的眼神,一个健步起身窜到了萱萱身前。
“姑娘,你贵庚啊?”韩二嬉皮笑脸的问道。
萱萱不答。
“哦,年龄大也没关系,年龄不是问题。”韩二开启自问自答模式。
“姑娘,你贵姓啊?”韩二问。
萱萱翻白眼。
“不好听也没关系,姓氏不是问题。”
“姑娘,你婚配了吗?”韩二充分展现了狗皮膏药的一面。
萱萱狠狠瞪了他一眼,就听他果然又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。
“婚配了也没事,成亲了也没关系,你未婚夫一定早死。我掐指一算,姑娘五行中缺个我。不如我们试试?”韩二笑得一脸得意。
萱萱:“……”
“姑娘,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,你救了我,我一定要报答你。没有什么比以身相许更能表达我的谢意了。”韩二见萱萱压根不搭理他,切换成厚脸皮模式。
听得这段对话,屋外的韩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,恨不得从来不认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货。
韩二是个商人,商人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。这货绝对是把多年经商的经验放到撩妹上面去了。
人家好好的姑娘,不带这么吓人的。韩一对此实在忍无可忍。
“韩二,你上个月的袜子还没洗,你关了这么久,袜子都臭掉了。”韩一道。
韩二一噎,顿时觉得颜面尽失。讪讪瞪了一眼自家的小伙伴,尽揭他的老底。
“姑娘……”韩二还不死心。
“你还是回家洗臭袜子去吧!”韩二话还没说完,萱萱幽幽道。
话说萱萱从城西小院出来,也没回醉仙楼,直接牵了一匹马,踏上了马背。
很快,魏池就会知道他中了圈套,而他首要要找的人就是她。
如今她成了卷走魏池银两的犯人,醉仙楼是万万回不得了。正好,这楚国她也呆腻歪了,也该回去看看那老头子了。
萱萱一路向南而行……
虽是入夜,此时的天一阁却还灯火通明,人潮拥挤。
天字一号包间,燕太子齐云成续了三壶茶,却还没等到人,心里渐渐不安了。
韩舞影踏进天一阁,扫视了一圈,对天一阁火爆的生意身为满意。
可这一扫视,看到了大厅里一对熟悉的身影,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。
角落里那对,不正是孙兰和罗叨叨么。
韩舞影敏锐的捕捉到了八卦的气息,快步走上前去。
“哟哟,这是谁呀?”韩舞影不怀好意的瞅了一眼孙兰。
孙兰的脸立马就红了,急着向韩舞影解释:“舞儿,你别误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