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6 海棠胭脂

“这株西府海棠曾经的主人也许更喜欢它的零落之美，海棠虽有国艳之称，西府海棠却美而不媚俗，就算没了个胭脂粉色，海棠还是那个海棠，折断了的海棠虽然不完美了，可折花之人或许她也根本不在乎。”顾清和望着这株西府海棠，眼眸中闪过水漾的波动。

她从没想过要用前世所学的诗词博美名，这不过是当初见到姑姑在花丛中练枪时看到海棠花落，不自觉而脱口出。

那个时候顾明远还夸她诗作的好，并说这诗其实更适合大长公主。

顾尚妍愿意学武就是收到大长公主的影响，而大长公主才是真的巾帼公主。

知道这句话的人不多，大长公主若是因为裴衍刻意对付她，那现在听到此言也该仔细想想了。

她在搏，在搏一个机会。

只因为此局乃是大长公主亲设，为的就抓她这是瓮中鳖！

顾清和完好无损的出来后，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
不过陈君绮是真的欢喜，她不知道为什么大长公主最后没有杖毙她，但是这不重要。

她出来了才是关键！

董柔心里一阵诧异，看向顾清和脸色也是不敢直言。

齐玉沁更是瞪大了嘴巴，说是能塞个鸡蛋进去都不奇怪。

这桩西府海棠事件就这么平淡消失，丝竹声又起，大长公主还意外的坐在了首席，第一次参加了自己的寿宴。

宴希席设在大堂，中间精致木椅雕刻着富丽堂皇的牡丹花纹，垫着貂毛垫，将冰凉的木椅包裹的严实。

中间过道铺设着朱色绣金红毯一直从首席延展至大门口。

两侧布置着相仿的楠木案几，上有珍馐佳肴数碟，美酒一壶。

顾清和选了个僻静的角落坐着，琢磨着方才发生的一切。

她以为自己已经说的足够明白，大长公主竟然什么都没有问，就这么让她走了？

若是担心恭宁王妃再次，可以命她下去。

为何提都不提？

大长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？

“清和，你怎么了？”

陈君绮也不愿意和他人同桌，就坐到了她的身边。

董柔心思不在宴会上，自从顾清和露面后，她一直在关注她。

之前二人虽然见过一面，却时间仓促，她甚至想和她聊聊。

况且董林也在长安堂。

她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她二弟下决心离开董家。

长安堂如今正陷在困境中，若是父亲肯出面，定然会没事。

只是父亲他……

董柔也皱起了眉头。

酒席正酣，觥筹交错间一道尖长的声音从朱门处传来。

大长公主微微皱眉，面无表情的看着原来越近的人影。

顾清和坐在末席，只低头夹起一块翠香酥，跟着转头。

“是宫中来人了。”恭宁王妃就坐在大长公主的席下，眉头更深了。

进门的是一个容色艳丽，衣着华美的宫女。

“她是夏贵妃身边的大侍女。”

宴会上有人小声道了一句，顾清和微微眯了眯眼睛。

“大长公主，这是贵妃娘娘送来的贺礼。”她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才将目光落在正堂，身后跟着几个宫里的侍女。

大长公主皮笑肉不笑，道：“有劳贵妃娘娘了。”

她眼底一阵寒气，根本不看侍女一眼。

“不知大长公主可是给娘娘留了席位？”大侍女似乎有意挑事。

顾清和心惊这大侍女的态度。

陈君绮也是诧异，她对顾清和对视一眼，眉心隆起不散。

“大长公主，您这宴会若只是简单的赏花，岂非没有意思，要是能有表演，岂不美妙。”大侍女笑语盈盈，丝毫不再意大长公主僵硬的脸上。

恭宁王妃皱眉。

她是来破坏寿宴的？

“那就按照贵妃娘娘的意思办。”大长公主意外的退让。

“不如就让场中的几位贵女各自展示才艺如何？”

顾清和微蹙眉。

对方好似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笑道：大侍女笑道：“原来这就是顾大夫，我们贵妃娘娘也一直身子不适，早就想让顾大夫进宫了。”

这话一落下，董柔的脸色一僵，紧抿着双唇。

顾清和将这一切看的清楚，不由的一阵诧异。

“清和是个疡医，不敢承言，贵妃娘娘身子金贵，自然由宫中的太医看诊。”她笑了笑，实话实说。

这个侍女三两句话就将矛头都指向了她，真是来惹麻烦的。

顾清和心里烦躁，不想和纠缠。

她有要紧的事情处理。

她的余光自然的瞥向董柔，只一眼就能看出她脸上的僵色。

大侍女顺着顾清和的目光也看到了董柔，她诧异道：“原来董家小姐也在此，那正好，不如就从两个第一女医开始，也好热闹热闹。”

“你们去问问她们二位需要什么。”大长公主意外的冷静，竟然同意她的说法，还派了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去。

二人走至两人身边。

董柔微微起身，点头，柔声道：“只需笔墨纸砚。”

她虽然不想这么做，可既然是宫中娘娘和大长公主的意思就不能不接受，拒绝根本不可能。

丫鬟们立刻准备，片刻就寻来。

她落墨轻点，片刻就完成了一副画作。

画中梅枝遒劲，盘错间根深枝长，红梅于雪间傲放，自有幽香袭来。

“好一副傲雪红梅图！”恭宁王妃只瞧了一眼便不由的赞叹出口。

顾清和抬眸一瞧，却觉得不错。

“光有第一女医表演才艺，我倒是想知道这个坊间的第一女医会写什么？”齐玉沁逮到了机会笑语盈盈道。

顾清和挑了挑眉，笑道：“齐二小姐要我表演才艺，怕是得失望了。”

“我可以破腹可以割肉，还能清创，不知道齐二小姐要看什么？你若是要看，以后有的是机会，今日是大长公主的寿宴，要清和表演确实不妥。”顾清和微微笑了笑，话是对齐玉沁说的，却是给那侍女听的。

大侍女略低眸笑道：“既然顾大夫不愿意，那就让其他贵女表演，只是可惜了。”她摇了摇头，似乎很可惜的样子。

“我来！”齐玉沁似乎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，大步走出。

顾清和探头看去，居然是秀书法的。

她望着盘子里的橘子，又剥了一个。

她不喜欢表演，但是喜欢看戏，既然她喜欢，那就让她表演着，自己何必去凑着热闹。

大长公主也扫了一眼碟子里的红枣，觉得一股甜香扑鼻，抚平了她烦躁的心情，随手捡起一颗咀嚼几口。

恭宁王妃诧异看了她一眼。

这依旧是第几次让她惊讶了？

她以往从不会在宴会上食用任何食物，虽然是个红枣，却足够让她惊讶了。

大长公主吃着枣子，目光落在顾清和脸上，眉头松了又紧。

若是以往，她根本就无心前来，自然不会碰上面的食物。

可现在不一样了，她要留在这里观察这个人，可又不能干看着，府中的丫鬟尽职，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就没有摆任何菜式，只放了些果子点心充当装饰作用。

硬！

牙齿磕到了枣核。

她皱了皱眉，伸手换个了糖圆子。

她没有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的还是红枣，一口就吞了下去。

不好！

她顿时感觉喉咙里堵住一块异物，根本没有了呼吸的空间。

瞬间，她的脸就红了。

是那种异样的涨红。

“不好了，大长公主噎住了，快找大夫！”齐玉沁眼珠子溜溜转，一会儿打量顾清和，一会儿打量大长公主，恰好被她发现了这一幕。

当即就叫出了声。

董柔坐的离大长公主近，三步就跑到了首席。

其余的贵女也跟着往前跑。

“还请您张嘴。”她要看看能不能从喉咙里扣出来。

闻言，大长公主张大了嘴，脸憋得更红了。

董柔眸色一沉，看来不行。

“大长公主，还请您坐好，小女子要冒犯了。”她加重了力道，拍打后背。

“董姐姐，你看大长公主的双唇！”齐玉沁瞪圆了眼睛，吓得捂住了双嘴。

董柔低眸一看，手一颤。

双唇已经变紫！

不行，得加大力道。

“大长公主，您得趴着。”董柔心口砰砰跳。

顾清和瞬间起身，三两步推开了挤在周围的贵女。

“你做什么！”

有人不满顾清和举动。

董柔正拍打大长公主的后背，被突然冲出来的顾清和吓了一跳。

“你——”

她正欲开口。

顾清和没解释，只道：“她被红枣呛着了，我可以救人。”

董柔先是一愣，继而她上前。

她知道自己的方法没有用，只能让她试一试了。

顾清和立刻冲到大长公主的身后，用两手臂环绕她的腰部，然后一手握拳，将拳头的拇指一侧放在她胸廓下河脐上的腹部。

再用另一手抓住拳头、快速向上重击压迫她的腹部。

众人都愣住了。

她们谁都没有想到顾清和所谓的救人方式居然就是捶打大长公主。

恭宁王妃心里一阵焦虑。

这种方式救人，怕是要麻烦了！

“来人拿下她！”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，守在宴会外面的护卫鱼贯而入，直奔顾清和的位置。

顾清和自然知道她这样的举动在她们看来究竟是有多大的不敬，可她不能看着人死在她面前。

她不希望因为一块红枣就要了她的命。

顾清和又重复垂打了几下。

“咳咳——”

就在守卫靠近时，大长公主自然的咳嗽了两声。

她的喉部伴着一些粘稠的液体喷出，苍白的脸立刻红润起来。

恭宁王妃也在瞬间看到一圆滚滚的红枣从她的口中吐出，滚到了青石板的缝隙里。

“等等，你们停下！”她制止了众侍卫。

顾清和也在大长公主喘气的瞬间松开了手，自然的退到了一侧。

董柔还沉浸在震惊当中，她微微张口，刚才看的眼睛不眨一下。

她就这么用垂打的方式就将红枣给取了出来？

这怎么可能？

她不是个疡医吗？

大长公主方才已经被红枣憋得胸闷，晕头转向。

才会子才喘上一口气。

“大长公主，您怎么样？”恭宁王妃命人捡起枣子，走向她的身边。

“是你救了我？”大长公主望了一眼呈上来的红枣，眸光微闪。

顾清和不骄不躁道：“回大长公主，确实是清和。”

大长公主打量了她许久，抿嘴不言。

既没有表明感谢她的救命之恩，也没有责罚她刚才的冒犯，就仿佛什么都吗没有发生一般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等顾清和在众人的注视下回到原座的时，陈君绮惊魂未定的；拉着她的手关切道。

“大长公主就算不喜我，总也不该再要我命。”顾清和坐下后，灌了杯酒，笑眯眯道。

她虽然还没琢磨透大长公主的脾气，但她今日所做之事，若是真的为了顾府，那倒是值得信赖。

不现在她还不很暴露，在没有偷到官印之前，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。

她现在的目的只有两个，一个是恢复长安堂的名誉，另一个是偷得官印。

正想着，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扬起。

“大长公主，今日的宴会果真是精彩，以往本王只以为女子该知书达理，琴棋书画具通，现在看来还是这位顾姑娘厉害，若非是她医术高超，刚才小小的一颗红枣就能要了人命。”

众人往出声的地方看去。

纷纷起身行礼。

顾清和也拉着陈君绮起身。

来人一声华服金冠竖起，漆色靴子上绣着蟒纹，虽然是笑，却有一股威严在。

他就是恭宁王。

顾清和心里盘算着，恭宁王和大长公主谁更胜一筹。

虽然二人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，至少也是一个父亲，二人本该地位无二致。

可大长公主曾经是先皇长姐，又受军中将士爱戴，当年九幽台大战的时候虽然没有做成主帅，却亲上战场击鼓，那个时候恭宁王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。

二人的地位确实无法相较。

大长公主超然的地位无人敢蔑视。

恭宁王妃一脸喜色，眼眸泛光，但她也心里担心大长公主会让他下不来台。

顾清和却好奇他的意图。

是来接王妃回去的？

还有小王爷为什么没有出现？

“王爷来的正是时候，王妃早就有些不适了。”大长公主根本没有起身，只看了他一眼，不咸不淡的道了这么一句。

现在她的注意力都在顾清和的身上。

恭宁王爷带着王妃离开之后，宴会也落幕。

顾清和与陈君绮离开口，董柔和齐玉沁也跟着离开。

大长公主望着几人的背影，独自走回南苑，愣愣的看着西府海棠，眼角一点晶莹，后来愈来愈多，最后冰凉的泪水从眼眶溢出，滴滴落在手背，刺透肌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