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2章 端阳节(二) 叶仙君宠徒天下第一(1 / 2)

“你——”叶长青觉得头顶都冒烟了,忍不住想起半年前他俩第一次见面时,自己就是因为碰了他一下,就被他的剑气划伤,时隔这么久,原以为他性子能好一些,谁知?

刚才的事情是这样的。

上午时候,叶长青的本意是想让这几个小家伙,尤其是温辰,体会一下做普通人,与民同乐的感觉,所以几人一路走着进了城。

但剑仙也是人,不御剑的话,速度没比山野村夫快多少,所以等他们看到鹦鹉洲望江楼的招牌的时候,已是快要午时。

阮凌霜吵吵着饿成纸片了,一步都不愿意多走,叶长青只好让她和秦箫先去前日订好的包间里点菜,自己带着温辰买点零碎再上去。

两人闲逛的时候,温辰看着地摊上做糖画的手艺新鲜,驻足观赏了好久,叶长青等不及,就安顿他乖乖在这站着,等一刻钟后自己买完东西,两人一起上望江楼去。

纵然他是千叮咛万嘱咐,千万别跟人在街上起冲突,出了事一切等他回来解决,结果?

呵呵,一刻钟都不到,这小子就犯戒了。

叶长青心里苦,但是没地方说——真是对驴弹琴都没这么难过的……

好像还嫌他不够焦头烂额,这时候突然从人群里又窜出来一个中年女子,一见挂了彩的小虎子,也不问为什么,跟被雷劈了似的,扯开嗓子就是嚎:“哎我苦命的儿啊,你怎么这么惨啊,你爹那个死鬼走得早,咱娘俩孤儿寡母的,到哪都受欺负啊——”

叶长青:“……”

谁能给他解释一下,这都什么跟什么?

事态进展到这个尴尬的地步,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当然不能淡定了,纷纷开始指责。

“看着了吗,人小孩淘气撞了他一下,居然就出手伤人,这么多人看着,居然还不道歉,也太不讲道理了!”

“就是说啊,还折梅山仙君呢,打打杀杀,想干什么干什么,根本不把我们普通人的命当成命。”

“可听说折梅山柳掌门医者仁心,是个好脾气的,怎么教出来的弟子这么凶残,对一个没换牙的小孩都下得去手?”

“谁知道呢?人品良莠不齐吧,掌门再费心,也就一个人,也管不住底下这好几千号呐!”

“哎算了算了,八成是个疯子,离他远点,远点,别又发起病来,胡乱咬人……”

听着议论到他掌门师兄,叶长青心里挺不是滋味,放下东西,过去把温辰拉到一边,附着耳朵低声道:“你我被人指点事小,折梅山的名声事大,你就去给那小孩道个歉,解释一下,好不好?”

闻言,温辰下颌线紧了一下,没说话。

叶长青只道他是不满意被强拉出来逛街,于是好声好气乖哄:“小辰,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碰,今天强迫你出来是我不对,以后不会了,行吗?”

温辰却答非所问:“哥,你也觉得是我不对。”

像折梅山这样位列烽火四门的修真大派,最忌讳的就是和自己辖区内的百姓产生冲突,叶长青不愿多与那对母子纠缠,一心想着息事宁人,便道:“是啊,这么多人看着,难不成还是大家都冤枉你了?”

温辰抬眸看他一眼,目色很深,良久,才淡淡道:“他们说的对,我就是疯子,你离我远点,当心我咬你。”

说完,身畔银光一闪,他踏着“寒宵”,在众目睽睽之下,飞走了!

这绝对神来之笔,叶长青一下都没反应过来,更何谈阻止?

而那一直埋怨命运不公的中年女子,见他一走,眼泪跟拧水龙头似的,哗哗就下来了,边哭边嚷嚷:“坏人跑了,坏人跑了!折梅山仙君仗势欺人啦!”

泼妇骂街,自古以来渲染力最强,顷刻间整个街道都沸腾了,百姓们自动带入到弱者那一方的立场,说的说,骂的骂,还有正义感强的直接上来扯着那“无良仙君”的衣服,要他给个说法。

叶长青被左推右搡,还手也不是,不还手也不是,眼见温辰朝着出城的方向飞去了,急得不行,释放出一点灵力波,挣开义愤填膺的百姓,上前问那中年女子:“这位大姐,我弟弟伤了你儿子,确实不对,我替他向你道歉,对不住了。你想要什么赔偿?提出来我尽量满足。”

中年女子也识相,不多纠缠,伸出五根手指,狮子大开口:“医药费,五十两。”

“五十两?!”叶长青大惊,这么多银子,普通人家够吃半年了,她儿子就划伤个胳膊,也真敢要?

见他不乐意,中年女子泪闸又开,捶胸痛哭起来,什么“死了老公”了,“被公婆赶出家门”了,“就这一个儿子还好好养不活”了……最后干脆闹到要抢地自尽算了——

叶长青满脑门官司,实在受不了了,直接解了钱袋扔给她:“行行,你别闹了,这里大概有一百两,给了你钱,今天这事咱们一笔勾销!”然后,他趁乱召出“落尘”,御剑追人去了。

不多时,江城城郊的一片小树林上空。

“温辰,你给我站住!”

不理他。

“警告你听话些,别逼我抽你啊!”

还是不理他。

“温辰,你听好了,今天敢跑出这城的边界去,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回昆仑山,绝没二话!”

一盏茶后,一棵一人合抱粗的大槐树下,叶长青一手撑着树干,一手撩着白纱,把人半锁在自己身下的空间里,没好气地问:“翅膀硬了,学会离家出走了?教你那么多怎么就不学点好。”

温辰对他的质问一点反应都没有,双手环在胸前,十分淡定地靠在墙上,平视前方,俨然一副问题少年的架势。

“还有我不说了吗,乖乖等着,别惹事,我离开一刻钟都没有,你就给惹下官司了?”

“……”温辰抿抿唇,不回答。

叶长青怼他胸口,命令道:“少装聋作哑,说话。”

温辰不咸不淡地开口:“我说了不想出来。”

“你——”叶长青气得脚下一打跌,却又无可奈何,“我的小祖宗,你得明白,普通平民他脆弱得很,不像你哥我,皮糙肉厚,让你剑气嗖嗖飞两下,隔天就好,你手里那把剑是用来护人的,不是伤人的,懂?”

温辰腮边肌肉紧了紧,看样子像是有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
叶长青趁热打铁:“还有,你是人,不是神,也不是花草木头,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昆仑山不下来,可你下来就得和其他人打交道,老是这么草木皆兵的,不行啊。”

“有什么不行?”温辰冷冷地问,同时不吝啬地赏了他一个眼神,好像在说——我要我觉得,不要你觉得。

叶长青:“……”

讲真的,就他这个暴脾气,曾经是一言不合就容易烧人家兵器库的那种,这要换作其他弟子,敢这么跟他说话,早就被教育过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了。

刚被那中年泼妇闹了一波,他心情本来很烂,又遇上温辰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,当时差点就绷不住了,可就在要放飞自我,全面爆发的时候,他发现——

白斗笠下少年的眼神不太对。

怎么个不对法呢?

可能不太细心的人发现不了,但叶长青这样天天就琢磨着怎么攻略他的人,一眼就盯出来了。

他冷归冷,可冷的方式和以前有出入。

今年正月,温辰刚来折梅山的时候,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,敢近者死的终极杀气,眼神中的冷是目空一切、谁都瞧不上的那种。

可现在不一样了,他更像是个求温暖求可怜,却又打死不说的傲娇小鬼,眼神中与其说是冷,不如说是倔强、不服,那盈盈闪动的波光就差明说一句:我生气了,来呀,来哄我呀!

真·死要面子活受罪。

“……行吧。”对视半晌,叶长青终于是认输了,一抻胳膊站直了,揽过他肩膀,叹气,“真是败给你了,谁让我倒霉,招惹了你这么个小鬼,打不得,骂不得,连句重点的话都不让人说。”

他数了数自己身上还仅存着的端午节用品,摘下那个因为脸好被人送的艾叶香囊,拉过温辰的腰带,把细线从下面穿过去,想打个好看点的结,边打边说:“小辰,相处这么久,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,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说——你在山上怎么闹都好说,我大不了打你一顿,不会真的记仇,可出来就不一样了……”

“我明白你修无情道不容易,自古以来没有几个人能捱得过情这一关,大多都半途而废,毁了自己一生,最终能坚持下来成仙成圣的太少太少了……”

“我呢,就是个烟火凡尘的俗人,仗着自个还有点天赋,有点成就,看不惯你师尊强加给你的这一套东西……”

“不过,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,你想怎样就怎样吧,我以后不逼你了。”

他就絮絮叨叨的,话与话之间也没什么逻辑可言,反倒是强迫症作祟,一个香囊小扣,系了半天都没达到满意的标准,系了解,解了又系,注意力完全都加在这个上了,一点没分给他正在说话的对象。

温辰垂眸看着他,下唇被自己咬出一排极深的齿印来,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,才低低地说了一句:“哥,对不起。”

“……嗨那女人抱怨自己死了男人苦命,就好像我命能比她好到哪去似的,年纪轻轻带着几个不省事的拖油瓶,一天到晚忙得照拂这个关心那个,连个道侣都顾不上找,她好歹还有过男人呢,我——等等,你说什么?”叶长青终于从他自顾自的碎碎念中回过神来,抬头问,“我没听错吧,你刚才好像,道歉了?”

他目光灼灼,锥子似的,温辰被看得别扭,转过脸去,没说话,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。

我去,千年冰山的温小鬼道歉了?

叶长青仰了仰脖子,发现午时刚过,太阳在正中,看不出是打东边出来还是西边出来的。

“咳,那个,对不起是吧,”他略不自然地轻咳两声,内心想保持个我不好哄的高冷形象,奈何一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脸颊,嘴角忍不住就要往上勾,只好实话实说,“哎没关系啦,不算个什么事,谁让我——”

谁让我就是这么贱呢???

他痛并快乐了没几秒,就听温辰接着道:“那几个小孩是骗子,连同那个女的也一样。”

“啊?”

“真的。”温辰眸中覆满雪色,不掩厌恶,“我在那买糖画的时候,正要伸手掏钱,那小虎子就假装撞上来摸我钱袋,被我发现了。”

叶长青急道:“那你在那怎么不说?”

“说了也没用,他没得手,不会有人信我的。”温辰刚红了一丝的脸又白回去了。

“可是——”叶长青蹙着眉,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,确实这一连串的人物出现得都太是时候。

首先时间卡的好,赶着他不在,温辰一个人在那看手艺人做糖画时候,小虎子撞上去被伤,却声称他在玩捉迷藏;然后顺理成章地,再跑出来几个小孩证实他没有说谎,混淆视听,让围观者心里那杆秤偏向他们;最后一锤定音的,则是那个小虎子的母亲,所谓的“死了男人独自带儿子讨生活的寡妇”,她出来一闹,气走了温辰,那剩下他一个人,真是身上长十张嘴都说不清了……

再想起最初看到的时候,温辰的手是搁在腰间的,那正好就是钱袋的位置——

“操,居然让那死女人摆了一道!”叶长青低骂一声,心说这么简单的逻辑自己怎么就没想到,召出“落尘”,作势要走。

温辰拉住他:“你去哪?”

“找她算账。”叶长青长眉支棱着,余怒未消,“你不知道,那女人抓着我着急着要追你的空当,狠狠敲了我一百两!”

他倒好,直接把自己冤大头给多的那五十两算人家头上了,暴躁地在树下转来转去:“这点钱虽然也不是很多吧,出去随便接个委托就收回来的,但是——”他冷着脸,叱责,“被这种骗子团伙黑了去就是不爽,很不爽,非常不爽!”

“这简直就是对我聪明才智的侮辱!”

温辰:“……”

“小辰我跟你说这不能忍,敲竹杠就算了,还给你,给折梅山抹黑,说什么仙君无德仗势欺人,我欺你妈!”叶长青这次是真的发火了,甩开他手就要飞回去找人算账。

温辰眨着眼:“哥,你真信我说的?”

“信……这回真信了,我当时脑子真是挖坑了,竟然被人一忽悠就走偏,对你先入为主……小辰,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弱智一般见识……”

“不见识……问题是,你真觉得还能找得到他们吗?”

“找得到,怎么找不到?他算哪根葱,敢玩儿老子,掘地三尺也要给他挖出来!”

“可是,找到了他们也不会承认的吧……”

“不承认就打到他们承认,这帮刁民,真以为折梅山修士都温良好脾气,任人欺负?你别拦我,让我走——”

一回头,温辰拉着他袖子,目光里隐隐透着期待:“哥,鹦鹉洲的龙舟竞渡马上就要开始了。”

闻言,叶长青胸间一口真气没吊住,全泄了——怪不得那么多问题,合着是在这等着呢?

“什么意思,你是想去看那个?”

温辰白斗笠上垂下的纱帘,已经被撩起搭在斗笠两边,露出来的那张从来没甚表情的冷白面容,忽然两眼微弯,唇角处挑起一对轻轻浅浅的弧度:“嗯,我听卖糖画的大爷说了,特别有意思,荆楚江南盛行,在西北那边根本见不到的。”

这一笑宛如铁树开花,冰山融雪,咔啦——叶长青分明就听见,自己左胸腔里的那玩意儿,好像裂开了。

怪不得从前柳明岸曾说过,教徒弟就像养孩子一样,有苦也有乐,孩子不听话,闹的时候天翻地覆,让人恨不得一把掐死他,可待你五根指头扣上去,他又完全不知惨地抬起头来,对着你甜甜地笑,这个时候啊,做师父的就再是个畜生,也硬不起来了。

可怜叶长青一个风靡各派女修之间的优质孔雀男,二十年没谈过恋爱,倒先体验了一把喜当爹的“幸福”滋味。

看着温辰那个蜻蜓点水一般的笑,他暗暗吞了下口水,心说这感觉……真是该死的甜美。

而没想到的是,这身高才到他下巴,且丝毫不知自己杀伤力有多强的白衣少年,居然还趁胜追击了:“哥,我没有任性妄为,我真的留着手了,没动真气,否则的话,小虎子他——”

他那只胳膊就别想要了。

后面的话温辰没说,睁着一双灿亮如星的眼睛,其中呼之欲出的潜台词是——我表现得这么好,还不得奖励奖励?

叶长青与其对视,心里头累积的火溃不成军。

太会了,真是太会了,再这么被看一会儿,他要天上的月亮恐怕自己都会搭个梯子上去摘了。

“行,骗子的事放放,咱先看龙舟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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