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肝肠寸断(八千五)(1 / 2)

五月底的夜晚寒露仍是有些重,韩来从怀阁出来,身上还带着宋端呼出来的酒气,那味道再加上刚才发生的一切,似乎让他也有些醉了。

站在院中看了看,只觉得今夜的月亮似乎比平日里还要圆。

三个月,一晃眼也只剩下一个多月了。

还有几十天了。

韩来悄然皱了皱眉头。

正想往外走,他瞧见怀阁的院口处站着一人。

青凤仍是那身花红柳绿的打扮,只是此刻的他比平时多了些严肃,见韩来注意到了自己,并没有说什么,而是转身离开。

韩来自然清楚,清了清嗓子,跟上了这人的脚步。

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去了长鲸居,正堂里,青凤不紧不慢的撩衣坐下,隔着桌案,韩来也坐了下来,两人皆无言。

直到烛台上的火光黯淡了许多后,青凤才悄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死寂。

“端午没事吧。”

“无妨,不过是喝了些酒。”

“她酒量一向不好。”

“逞能。”

韩来说完,撑着桌子想要起身,青凤突然道:“你是不想她活命了吗?”

韩来身形一顿,旋即重新坐稳。

“非也。”

“你这样,她如何肯心甘情愿的和我回去太丘。”

如今太丘这两个字,就像是韩来的禁忌,只是在青凤面前,他的反应并没有那么大,只是道:“我会保护好她的。”

“怎么保护?手无缚鸡之力。”

青凤嘲讽道:“到头来,还得是端午护着你。”

“我自有我的家世,官位,和显赫的名声,不会叫她出事的。”

韩来转过头,嘴上说着,眼里的决然也不是玩笑。

“哼。”

不过青凤并不吃这一套:“看来我的那封信,你没看。”

“我……看了。”

果不其然,提到那封信,韩来的语气略有迟疑。

“那你还在坚持什么。”

青凤皱眉:“我只是把她带回太丘,你们又不是天人永别,人生几十年的长短何苦争朝夕,你还怕再也见不到她吗?”

“我怕。”

韩来声音低冷,却字字砸地:“我怕再也见不到她,我不想和她相隔千山万水,我要日日得见,我要她的余生都留在我的身边。”

青凤听到这话,有一刹那的震惊,却也很快消失。

“痴心妄想。”

说着,青凤站了起身,似乎想结束这段不甚愉快的对话。

“我这次来,势必要带她回去,休说是你,就是你娘也阻止不了。”

“青凤!”

韩来也猛地站起身来,不顾规矩的叫住那人。

“就当我求你,别带她走。”

他难得放下身段。

青凤有些晃神,他和韩来见面,除了吵架就是吵架,就算今夜都一本正经也算不得什么推心置腹,只是没想到,韩来居然能和自己服软。

深吸一口气,他心里也驳杂不堪。

青凤又何尝不明白,若是一切无忧,韩来是最好的托付之人。

可是现实并非如此。

“宋端的身份一旦暴露,死的不仅仅是她。”

青凤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:“难道要因为你们二人的自私,将那么多人的性命之于不顾吗?”

‘咻——’

青凤话音刚落,烛台上的蜡终于燃到了尽头,堂内登时一片漆黑。

在这样的暗中,只看得到青凤耀眼的鞋。

“可是……”

良久,韩来才又道:“尤氏夫人不也……”

他说着住了口。

果然,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。

“你也知道。”青凤冷凝道,“尤氏夫人能活命,全都是因为圣人想要立川王做太子,他并非原谅了高颖,所以,一旦宋端的身份被人得知,便是悬刀在脖颈,生杀予夺都在圣人的一念之间。”

青凤徐徐靠近。

“难道到那个时候,那个川王……还会跪在宋端的身边,给他求情吗?”

韩来没有回答。

“更何况。”

青凤又道:“你分明知道的,你什么都知道,你最知道我是一百个不愿意她来这险地,还只是为了服侍你。”

韩来痛苦的别过头去。

“她是宋端,不是幼荣。”

“幼荣就是宋端!宋端就是幼荣!”

青凤怒斥:“你何苦自欺欺人!”叹了口气。“高颖反诗事发,我只觉得山雨欲来,所以又书信一封给你,叫你不要握着她不放,你倒好,叫她意乱情迷,更不能自拔!”

青凤的声音陡然拔高。

到底是太丘赫赫有名的恭礼先生,韩来被吼的一慌,背后出了潮潮的汗。

“你和你爹真是一丘之貉,根本不把宋端的安危放在心上,一个不顾一切的将她带来靖安,一个到头来不肯放她离开,太自私。”

青凤没有再咄咄逼人,三分语重心长的劝阻道:“见好就收吧,就像当年你爹将她送来太丘,我这回也会把她平安的带回太丘,这也是为了你们,为了所有人。”

说罢,迈步出了堂屋。

听到那关门声,韩来的双腿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样,跌坐在榻上,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,失意的笑了笑。

宋端在自己身边侍奉了九年,都顶着杀身之祸这么久了,他总觉得这次致仕并非因为这个,没想到千头万绪缕不明,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个缘由上去。

这个傻里傻气的宋端,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。

其实,他从始至终就知道,如青凤所言,什么……都知道。

宋端十五岁来的时候,他就知道,面前的少女就是小时候抱在怀里,吃饭喜欢玩筷子的女娃娃幼荣,那个叛臣孟成化的孩子。

所以最开始韩来才会那么抵触宋端的到来,这无疑是在韩家放了一把砍头的刀。

但可笑的是,最后不想扔出这把刀的,也是他。

当高颖的反诗现于建武宫的殿上,他的血都凉了,还好这件事情牵扯不到宋端什么,但心中畏惧,才会不停的与她说,你不害怕?

宋端当然不明白。

但韩来通过这件事情却明白,不管过了多久,高颖的余威都不会消减。

即便是春来冬往的整整二十四年!

若要看着宋端死在自己面前,还不如先把他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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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光飞速,一转眼也只剩下不到半个月了,宋端近来觉得有些奇怪,自那日韩来在自己酒醉之时表明心迹后,这人再也没靠近过自己。

往来出行,身边也只带着平日里嫌烦的罗清逸。

就算宋端自己上前去和韩来说话,他也只是冷漠的看着。

宋端有些不解。

既如此,那日的表白又算什么呢?

不知怎么的,宋端的心里极其失落,自己分明也答应了,可是一觉醒来却什么都变了,问起青凤,那人只道韩来凉薄,不用理他。

“别告诉我,你是真喜欢上那个小兔崽了。”

青凤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愁眉不展的宋端。

那人被说到痛处,下意识的把头低了下去。

青凤察觉,不耐烦的呷了口茶。

“我是怎么教你的,把持不住自己心的人,什么都做不了。”

“徒儿知道。”

宋端低声答道。

青凤打量着她,骤然冷冰冰的说道:“口是心非。”

宋端脸色微红,匆忙的吃过朝食后去了上御司,瞧着程听和岑越说着什么,便淡笑道:“什么好事,给我也听听。”

那两人扭头过来,岑越故意道:“没去遥监殿吗?”

果然不出所料,提到这事儿,宋端的笑容瞬间敛回。

“公子有罗清逸伺候。”

她道。

岑越得逞,笑着走开了。

“哎呀。”

程听赶紧走过来拉住她安抚道:“郎君必定是心疼你,你都在她身边当牛做马九年了,也该轮到罗清逸那个小丫头遭罪了。”

宋端被她逗笑。

“我跟你说啊。”

程听这才道:“是杜大夫那儿。”

“他又怎么了?”

宋端嘴上问着,心里也猜到了八九不离十,近来因为那个平年,杜薄和罗衣闹得不可开交,前者成日在遥监殿缠着韩来,吃睡都在那里。

“我看啊,杜大夫这回是真是吃了铁秤砣了。”程听不快道,“我就想不明白了,罗夫人那样好的女子,就是……虽然粗鲁了点儿,那也比一个秦楼楚馆的淸倌儿强上百倍啊,女妓有什么好,上不得堂面的贱身罢了。”

“此言差矣。”

岑越慢悠悠的靠了过来,给这两人分析道:“你们想啊,这杜大夫平生总是以文客自居,这骨子里面全都是风花雪月,还要他的那些骚诗,罗夫人又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,这两人连一句话都搭不上,这心自然也就搭不上了。”

“原是如此。”

程听做恍然大悟状。

“况且我听说那个平年,知书达理,才情颇高。”岑越道,“这杜大夫本就在罗夫人那里受了伤,得这样一个美貌佳人贴心安慰,任谁……”

岑越买了个关子,宋端直接失笑。

程听也捂嘴笑了笑。

“所以说啊,这两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。”岑越道。

“可别胡说。”

宋端提醒道。

岑越轻笑。

宋端又转头看着程听:“那罗夫人那边呢?”

“还能怎样。”程听回答道,“当然是不肯了,这世上哪有女子喜欢自己的夫君填房纳妾的呢,更何况是平年这样的身份,若是和她共事一夫,罗夫人怕是要被天下人笑话死,更别提又是那样刚烈的性子了。”

宋端微微蹙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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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时分,杜薄回到府上,丰年正在那里等他,知道这人又去了春意楼,说实在的,连他心里都有些不快了。

“给我拿些醒酒汤来用。”杜薄扶着胀痛的脑袋说道。

“这么晚了,奴上哪儿去给您弄醒酒汤啊。”

丰年咕哝道。

杜薄皱眉看他:“让你去就去,哪来这么多废话。”

“早知道自己会头疼,公子还在那里喝这么多酒做什么。”丰年仍是不怕死的顶嘴道,“这不是自讨苦吃吗。”

“我看你是讨打。”

杜薄道:“我虽然不如你们夫人那样厉害,可是打你也足够了。”

说罢,作势抬起胳膊。

“哎哎哎。”

丰年用手挡着,忙不迭的去了后院厨房的方向。

杜薄站在原地,打了个酒嗝,之所以喝这么多酒,并非是见到平年一高兴就多饮了几杯,恰恰是见不到想见之人,才举杯消愁愁更愁。

快两个月了,见不到平年。

再见不到,这人就真的要被季林安买回府上去了。

杜薄气的直打自己的头。

“大夫。”

不远处的正堂门槛处,小蛮轻声唤他:“您回来了?”

杜薄转过头,现在竟然连小蛮也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了。

“嗯。”

他别扭的应声:“你们夫人……睡了?”

“夫人没睡。”

小蛮如实回答。

杜薄道:“知道了,好好服侍你们家夫人。”

说罢转身。

“大夫!”

谁知道小蛮叫住他,低低道:“夫人在等您。”

等自己?

杜薄有些不安,在原地踌躇了几息,才点头应下,只是要迈门槛,忽然想起自己喝了许多的酒,必定是满身酒气,罗衣最近身子不适……

罢了。

杜薄硬着头皮进去,瞧见坐在榻上的罗衣,明明都在府上生活,却几日没见了,罗衣的脸色的确憔悴不少,想要关切,仍是没敢。

“坐吧。”罗衣淡淡道。

杜薄撩衣照做,不知晓罗衣目的,心里有些忐忑。

“夫人是改变不了我的心意的。”

他干脆的说。

与其被罗衣骂,还不如自己先把话说出来。

谁知道罗衣只是轻轻一应。

杜薄诧异的看着她。

“我知道你对平年情真意切。”罗衣浓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神色,声音是漂浮不定的,“虽然她身份的确卑贱,但是那日见过,我也不得不说,她是个好女子,你若是能得她在身边,我也没什么意见。”

杜薄不明就里。

罗衣这是什么意思?

是同意自己将平年带回来了吗?

可是不知为何,杜薄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,甚至更加慌乱了,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攥拳,总觉得不对劲儿,罗衣今日不对劲儿。

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

杜薄道。

“我与你夫妻同行了十四年,扪心自问,即便是这么多年……”罗衣有些无奈的说道,“我们两个……也算不得举案齐眉,相敬如宾,我更不想让你余生都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,当然,我也不愿与凉薄之人白头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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